叶弥笔下“不老”的精神密码

叶弥的最新长篇小说《不老》，是一部让人拿得起放不下的作品。是什么“不老”？怎样才能“不老”？阅读伊始，就像一个云遮雾罩的谜团，引领读者从语言结构到人物形象到主题思想，寻求叶弥笔下“不老”的精神密码。

鲜明个性的写作风格

《不老》叙述了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孔燕妮，在等待未婚夫张风毅出狱期间，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小说以孔燕妮为核心辐射开去，勾连起各类人物，尤其聚焦于张风毅出狱前25天里的各种奇遇，在相对集中的时间、地点及矛盾冲突之中，让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将人物形象的塑造推向立体极致。同时，文本的细微之处，也折射出新中国成立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历史进程，以及社会的进步与思想的保守，个性的解放与道德的约束。叶弥将社会与人生、现实与理想的叙述分寸与尺度，拿捏得精准恰切，描绘得精彩纷呈。

文学源于生活。作为生长于斯的苏州本土作家叶弥，信手拈来的自然是她最熟悉的江南文化元素。《不老》中，吴郭城就是典型的苏南小镇。早餐的豆腐花、粢饭团、“老虎脚爪”，午餐的虾仁豆腐、咸菜烧黄鱼，饭店的乌梅饼、糖藕、爆鱼、酱鸭、糟鹅，以及运河、穹窿山、香樟树、石库门、丝织厂、刺绣合作社等吴郭人的衣食住行，都散发着浓郁的水乡味道，弥漫着醇厚的江南情韵。徜徉在叶弥的字里行间，各种神韵意趣如小桥流水和粉墙黛瓦般隽永绵长。无疑，吴郭城就像鲁镇（鲁迅）、枫杨树乡村和香椿树大街（苏童）、高密东北乡（莫言）等，也是当时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虽然小说中故意模糊了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人物的实际年龄等信息，但是根据叙述中带有时代烙印的名词，读者便能推测出七八分。

真爱的追寻

小说中，孔燕妮是吴郭城第一美人。她年轻时治病救人，后来当老师，教孩子们懂得欣赏美，懂得仁者爱人，也教他们学会独立思考。她牢记柳爷爷的教诲“女人要为自己而活”“诚实地对待自己”，她行事光明磊落，不畏人言。吴郭人所津津乐道的，是孔燕妮在未婚夫入狱后的恋爱史。

孔燕妮对于真爱的追寻，源于童年时家庭的破碎，安全感的严重匮乏。她通过恋爱，努力为自己取暖、治愈和摆渡，“拯救自己的灵魂，再顺便拯救一下别人的灵魂”。可她那双无法被温热的手，何尝不是其冰封之心的外在显现呢？在男朋友中，只有张风毅真正懂得孔燕妮的冷暖喜乐，即使在监狱中，他也给予孔燕妮充分的理解、信任、尊重和身心自由。但他却始终未曾正面出现。聪慧的叶弥，尝试巧妙通过他人的叙述，使其形象逐渐丰满起来，给予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黝黑瓷实的肌肤，明亮的双眸，清晰的唇线，弹性有力的腿脚，不抽烟不喝酒，整洁卫生，健康阳刚，还具有丰富的学养、青春的激情、正直的担当、宽厚的仁义，以及始终保持对自身命运和世界的思考。于孔燕妮而言，张风毅就像她的精神导师，他安排麻春雷带“只管闷头教课本”的孔燕妮，实地考察地下厂的发展，鼓励知识青年孔燕妮“走在时代最前面”“为自己、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

个体生命的自由成长

当孔燕妮每一次左右为难、难以抉择时，梦中出现的老和尚，就像《红楼梦》中的外表邋遢、功力深厚的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叶弥用这一虚构的人物形象，打通本我与真我，意识与潜意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藩篱，有效丰富了小说的底蕴，开拓了小说的格局。叶弥扎实的文学功底，广博的阅读积累，独特的写作视野，大胆的创作尝试亦可见一斑。

《不老》的成功在于，立足现实、以小见大，将小人物在每一次国家社会大变革时期的经历、遭遇、影响、思考，艺术化地展示给读者。鲜活生动，真实可感。既然“要世界一片净土，是荒唐的理想主义”，那么就要像罗曼·罗兰一样，“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不盲目乐观，也不消极悲观，以“毁灭了再建”的勇气，以沉静高贵的力量，先接受世界的不完美，再从自我做起，回到高尚无私的初心，“心里干净了，灵魂就不会跑掉”，追求健康的爱欲、碰撞有趣的灵魂、拥有自由的精神，改造自我、改造他人、改造社会，使之不断趋向于完美，最后实现个体生命的自我成长与世间万物的有序更迭相契合。

这，便是个人、社会、艺术、家国之长青“不老”的精神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