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咏戈：由叙事艺术解锁“人物密码”
周振天作为国剧创作的领军人物，在近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创作了二十几部长篇叙事类作品，包括长篇小说、长篇电视连续剧、多幕话剧及其它舞台影视剧。他的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级荣誉奖项，2022年他又获得“中国文联终身成就电视艺术家”荣誉。周振天的作品题材涵盖了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现实题材、军旅题材，他作品的人物谱系中既有革命领袖、开国将帅又有民国人物、基层军官、市井百姓等。面对这位重要作家，解锁其创作密码，有利于创作界同仁取精用宏，提高对创作规律的认知自觉，创作出更多文艺精品，对文艺评论、艺术研究来说也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课题。
近日，捧读了学者曾庆瑞及其团队所著《剧魂——周振天创作人物论》（作家出版社2024年7月出版）一书十分欣喜。从书名便不难看出，作者是从人物入手解锁周振天创作成功密码，并由此分别从题材、主题、故事等其他角度展开研究。艺术镜像、艺术虚构的最高形式正是人物。关于历史事件（故事）和人，马克思和恩格斯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尽的丰富性，它并没有在任何战斗中作战！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这话当然也适用于观察文艺现象。作为反映人类活动历史（现实）的艺术作品，其魂在人，文学、艺术都是“人学”。再离远一点说，也不是所有作品中的人都可以称为“人物”，能称为人物的只有如别林斯基所说，“必须使人物一方面成为一个特殊世界的人们的代表，同时还是一个完整的、个别的人”。当下，太多的作品中虽然看到人影幢幢却找不到“人”——“以人为本”，从人物分析入手，使得该作从破题就获得了坚实的立论。
本书共计56万字，收录了曾庆瑞及其他18位学者组成的团队基于周振天20部剧作中的35个人物写出的35篇人物论。其中既有宋法刚论《火种》中的李大钊形象，黄媛媛论《上将洪学智》中的洪学智形象、《船在亚丁湾》中的军人形象，赵晖等论《潮起潮落》《楼外楼》中的海军官兵及江湖人士形象，也有杨荣誉等论《小站风云》、殷昭玖论《神医喜来乐》中民国传奇人物形象等等。篇幅所限，对这些学术成果不一一枚举。这些人物论在分析人物形象时，无一例外地紧扣了周振天创作一以贯之的美学追求，即创作要坚持“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作品要温润心灵，培根铸魂。立于这个观察基点，论者分析了周振天早期经典电视剧《火种》中的李大钊形象，除了表现人物身上面对敌人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还详细描写了他在北大演讲的细节，展现出我党这位主要创始人学识的渊博。论者分析了《上将洪学智》如何以传奇与纪实相结合的表现手法，生动呈现出这位上将的传奇革命经历、爱兵如子的性格特征和情感世界。论者还观察到周振天作为一位军旅剧作家，始终不忘的是通过人物阐释军魂，以发挥军事题材独有的美学魅力。如《潮起潮落》这部走进海军高级干部家庭和情感生活的长篇连续剧中，以主人公鲁明宽、周桐、简辽和简小荷等人历经的人生坎坷、悲欢离合表现出几代海军官兵的家国情怀。关于电影《蓝鲸紧急出动》，论者不仅着重分析了主要人物武仲毅蹈海望天、蓄势待发的军人的担当精神，还颇有见地地分析了水手长于泽亮这一剧中配角的性格与命运。这些海军军人形象尽管经历职务不同，在新时期军队改革中履行的任务不同，但是都有着共同的精神内涵，那就是无怨无悔的奉献和牺牲。赵晖、田雅文在《潮起潮落》人物论中，分析主人公鲁明宽这个理想军人形象的塑造，肯定了剧作家对“英雄性”命题的认识，即书写“英雄性”，在于如何把握好和表现出人的本质力量对自然本能的超越。现实生活中，谁越是在德行方面付出了别人难以做到的努力，谁的人生就越有可能进入全方位的审美境界。黄媛媛借用福斯特关于“圆形人物”和“扁形人物”的概念解读了周振天笔下人物的丰富性。杨荣誉等在分析周振天“天津历史文化”系列作品中的《小站风云》《老少爷们上法场》及相关联的《神医喜来乐》《楼外楼》等剧中的民国历史人物形象时，指出周振天创作的这些人物达到了“为历史提供世俗的基础”的要求，而这曾是恩格斯对德国历史和文学的期待。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书中人物论均突破了以往论作多以文学和社会学切入的分析维度。几乎所有论者在分析人物时都强调了小说与电视剧虽然同为叙事艺术，但两者的语言非“无差别”。塑造人物的第一要素语言，在小说可能是形貌刻画、人物对话及心理描写等，而电视剧则以视听语言为工具，较文字表现更为直接和具象，有时甚至仅依靠画面声音便可将人物的情绪和心理波动准确地传达给受众。该著从戏剧影视叙事切入，提示人们不要离开叙事学法则观察分析剧作人物。正如曾庆瑞在本书序言中说：“作为科学的剧中人物评论，绝对还需要对这些人物在叙事艺术的方方面面、林林总总作出评价。”他提出剧中人物的“两个使命”论，即“文化使命”和“叙事（艺术）使命”。可以这样认为，在“两个使命”的高度上观察分析周振天剧作中的人物既是本书的底色也是本书的底气。阅读小说往往是一种再创造式的接受，欣赏电视剧则是一种沉浸式的体验。论说周振天剧中人物，除了看重剧中人物所具有的思想蕴含、社会意义，还必须看重剧作家塑造这些剧中人物时叙事艺术上的成就。可以将书中文章看作“中国电视剧叙事艺术学”学科建设的成果。这是这本书不同一般文艺评论集的显著特色、独特价值。因之，也可以这样说，该作既是一本作家作品论，也是一本执经问难的学术论文集。以“叙事艺术”对周振天剧中人物作出评价，解锁周振天剧作的成功密码，既抵达了剧作家作品的堂奥，也为艺术评论补苴罅漏、指出了向上一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