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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井,话治水

泊宁2025-11-08更新 次浏览

游龙井,话治水


杨斌旺


中秋前日,天色沉郁如墨,雷声隐隐滚动于天际。我与同学大傅却按捺不住兴致,决意驱车三十里,直赴衢城外龙门岩的龙井探幽。车近周垄村,轰隆之声已如飞机掠过头顶般震荡山谷,远处水雾蒸腾,弥漫氤氲。我们冒雨前行,伫立瀑布上端俯瞰:一股激流正从狰狞石罅间奔腾而下,飞泻的瀑布宛如一架亘古运转于山怀的天然织布机,将千丈白缎从云端直垂深谷,令人心魄俱震。


龙井飞瀑,诚然龙门岩绝景。观之顿生“两山相对,如合水从中出,绀碧无底”之感,两岸岩石“色如碧玉,刻削光润”。沿着布满青苔的石阶下行,两旁绿树浓翠欲滴,人仿佛在碧色长管中穿行。我深吸这沁入肺腑的绿意与清新,心中无比畅快。


下至谷底,但见瀑布注入水潭的一瞬,风陡然扬起,竟将下半截水流托举飘散,化为玉珠迸溅四方。那飞溅的露珠化为蒙蒙水雾,为山涧林木笼上轻柔薄纱。瀑布虽无“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宏巨,身临其境却觉气象万千。凝视间,烦忧劳顿仿佛被水声荡涤一空,人也轻盈起来。“冰冰凉的,好爽!”大傅喜呼。我亦伸手入溪,清澈溪水瞬间带走了掌心的汗湿与心头的悸动,只余下通体舒泰。


七绝·观瀑


裂石穿云怒未消,千寻素练自天飘。


何须更觅瑶台境,泻玉崩云是此朝。


归途顺道探望九旬老父。听我言及龙井,父亲神色凝重:“到龙井玩啊,洪水差点要了我的命。”民国三十三年那日,他担稻谷至龙井水碓舂米,骤雨忽降,山洪突如猛兽般卷走水碓房屋,推入龙井断崖。父亲侥幸逃脱,但辛苦舂好的稻米尽付东流,喂了乌溪江的鱼鳖。据传,此处三五年即遭水患,水碓毁而复建,皆因这地势奇险,而水量又太丰沛。


老辈说:“龙王四太子不高兴就要作怪。”相传龙井乃龙王赐予四太子的领地,直通东海龙宫,另有一脉暗流至衢江樟树潭。每逢衢江洪水,龙井水便浊浪翻涌;若将砻糠倒入龙井,樟树潭水面亦见糠影。一旦井口雾气蒸腾,便是四太子兴风作浪、洪水将至之兆。


每逢大旱,村民唯有对枯萎禾苗仰天长叹。本地徐节村曾有一位冯姓道士,自称丘处机十八代弟子,受保长所托求雨。祖父辈抬着骑坐“独龙杠”的冯道士一路奔往龙井,道士念咒作法,顷刻间风雷交加,暴雨倾盆。于是每年三五月间,附近村落族长皆备三牲五畜供奉龙王,祈盼风调雨顺。


然而祈雨亦有不灵之时。唐元和四年,衢州连年大旱,饿殍塞途,刺史命道士于龙井作法无果,终成白居易笔下“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的血泪悲吟。南宋乾道四年七月,衢州再遭大旱,知州王悦开仓赈济,竭诚祷雨,书联祈告:“愿减十年之寿,化为三日之霖”,竟果真得雨而亡。衢州百姓感念其德,为之立祠塑像,岁岁祭祀不绝。


衢州解放前夕,旱魃再临,赤地百里,连龙井谷中向来不受旱的“三连丘”亦颗粒无收。时任衢州绥靖公署主任余汉谋请方士求雨无效,曾欲于龙井上方筑坝蓄水以解旱情,终究未能实现。据《民国六年风调雨顺》所载,民国三年衢州全年大旱,次年却又整年淫雨。衢州虽坐拥乌溪江、衢江等水源,然其雨源型山溪性河流易涨易退,田地多沙性而光热强烈,水分易渗漏挥发。故衢州人世世代代深陷“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与“洪峰到处田舍尽,哀鸿遍野草木惊”的轮回挣扎。


“龙井也有断流的时候。”父亲叹息道。大跃进时期,龙井流域树木为炼钢铁而遭砍伐殆尽,水源枯竭,徒留瀑布虚名悬于崖壁。“前几年,龙井的水也曾污浊不堪过。”大傅补充说。那时家家户户养猪,溪流染污,河道臭气熏天,蚊蝇肆虐如瘴疠横行。


七律·龙井行吟


古涧幽深绿作围,轰雷溅雪湿人衣。


曾闻父老洪魔惧,也记巫觋旱魃祈。


铁臂劈山伏碧浪,银线穿岭送清晖。


今朝潭影涵今古,一脉澄波映翠微。


“乌溪江是水源保护地,是衢州人民的生命线。保护好这一江清水,责任无限大。”——此乃以衢州市委书记为“总河长”的四级“河长”在乌溪江畔发出的誓言。从废止竹塘腌料,到关停玻璃拉丝厂与生猪养殖,直至今日“五水共治”深入推行,江水终于复归澄澈,两岸风光重焕生机,空气亦倍加清新怡人。


今日龙井流域的龙门岩峡谷,洪魔旱魃早已敛迹。峡谷深处两座梯级水电站悄然矗立,厂房掩映于绿树修竹之中,引水渠道如血脉深潜于岩层隧道——电力部门不惜重资如此设计,只为悉心守护峡谷原始之魂魄。放眼乌溪江流域,湖南镇与黄坛口两座大中型水电站巍然屹立,华东第一高坝造就了“高峡出平湖”的奇观。这一泓国家森林公园与湿地公园的生命之源,在无数“电力人”的孜孜耕耘下,化为强大电流汇入国网,点亮万家灯火;化为清澈碧波奔涌于乌溪江、衢江、钱塘江,浩浩荡荡,不舍昼夜,向东,向东……


龙井之水,终在人力与天意的角力中,由肆虐暴君化作了驯顺甘泉。它映照出先民祈雨时虔诚而迷茫的面庞,也映照出今人开凿岩脉、引水驯电的智慧光芒。历史长河里的每一次祈盼与每一次开拓,都似水滴汇流,终于冲决了宿命的堤岸——当文明驯服了野性的波涛,那奔涌不息的便不再是灾厄的咒语,而成了生命本身深沉的咏叹。


沁园春·衢水长歌


龙井雷鸣,乌溪浪涌,衢水汤汤。忆洪峰卷舍,哀鸿遍野;旱魃焚野,禾黍成霜。符咒空悬,牺牲枉设,几代辛酸付渺茫。凝眸处,剩石间旧迹,苔掩沧桑。


山河重整新妆,聚众志、缚蛟驯大江。看长堤横锁,平湖潋滟;隧涵深引,银线飞光。污浊澄清,碧流永续,润泽千村鱼米乡。抬望眼,有清波皓皓,直下钱塘。


当龙井之水在智慧与天意的周旋里最终驯顺,这飞瀑便不再只是悬于石壁的素练。它映照过祈雨者焦灼的容颜,也折射出开山者额上的汗水——无数水滴在时光河道中默默奔流,终于汇成了足以冲决宿命堤岸的洪流。


当文明的巨手最终抚平了野性的波澜,那日夜奔涌的,不再是灾厄的咒语,而成了大地自身深沉而永不止息的咏叹调:它不再咆哮,却以更浑厚的力量,向着大海,向着永恒,一路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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