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山东北部的一个县城,从地图上看属于鲁北地区。距离天津、北京的距离其实不算远,现在有了汽车,也就是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但在多年前,这段路显得很漫长。
大概2000年左右,我大学毕业来到北京,算是比较早期的北漂了吧。那时候来北京是一项大工程,光坐车这件事就得谋划好几天,那时候县城还没有直达北京的客车,都是过路车,所以得提前确定好坐哪一趟?什么时间?估计有没有座等等?。当时的私家汽车还是属于正经的奢侈品,记得有一年一个同事出差,开了一辆夏利顺道来老家接我,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去看那辆夏利车。谁能想到,夏利现在没有了。
因为是过路车,所以每次车上都满满的,那时候交通检查也没有现在这么严,能多拉一个人就多拉一个人。客车的走道里都是小马扎,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逢年过节也有查超载的,车主就会想办法提前在某个地方让坐在过道里的乘客下车,用另外的面包车把人拉上先过去,等到客车过了检查点,再把人拉上。这种有点像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些年年年上演。感觉人和牲口差不多,一会赶上去,一会被赶下来。
后来县城里面终于通了直达北京的长途客车了,每次坐车仍然是满满当当,相当拥挤。当时就想,一个小县城,每天那么多人坐车去北京,北京到底有啥好呢?全国那么多县城,每天得有多少人奔北京啊。
县城发北京的客车,一天只有一班,记得是早晨6点多发车。所以每次为了上车能有个座,都要早早的起来,收拾行李,然后父亲骑着家里的三轮车,把我送到车站。差不多经过6个小时的跋涉,就到了人人向往的首都北京。拎着大包小包,再换乘好几次市内客车,就到了租住的地方,一天的光景也就过去了。
老家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四百多口人。虽然村子在乡镇上,但是位置距离县城比较近,所以去县城的机会更多。那时候村里人的人去县城,估计和去北京差不多。好多和父辈一样的,因为村子实在偏僻,据说一辈子也没进过县城。
从前的日子确实慢,坐客车来北京,从早上出家门,到北京进家门,都得一天的光景。走的时候离开的是故乡,到了北京是他乡,即便买了房子也总觉得心在故乡的田野。
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用在北京工作积攒的钱给家里盖了一处房子,高高的院墙,宽宽的大门。屋前屋后还种了好多鲜花、蔬菜,那两年每年都要回去几趟。晚上住在宽敞的房子里,听着外面田地里虫鸣声,还有远处马路上时不时的汽车疾驰的声音,觉得在故乡有这样一处属于自己的院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经常计划着等过些年房子旧了,就拆了盖成二层小楼,好好的规划布置一下,在故乡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别墅。
老家的房子连同院子,一共好几百平米。和大姐家的院子紧挨着,一前一后,老家房子的后墙就是大姐家院子的南墙。大姐年轻的时候和村里一个小伙相好,后来就嫁在了本村,说我兄弟一个人,在村里对我是个帮手。所以那几年,每次回家,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前后院都是自己的亲人,一天三顿饭来回串着吃。大姐家的大门外有一块空地,种了黄瓜、西红柿。吃饭的时候我便经常去摘黄瓜,用凉水洗洗直接蘸酱吃了,拍黄瓜也几乎成了每天必吃的凉菜。自己种的黄瓜,纯绿色食品,样子不是很好看,长得都歪歪斜斜的,但是味道相当的好,有一种来自故乡田野的特有土香味。西红柿更不用说了。回去待的那段时间,每天都要在西红柿的秧苗面前看上好几遍,差不不多每天哪个西红柿变颜色我都知道。只要稍微变红了,我就迫不及待的摘下来。大姐院子里打了一口井,打上来的水冰凉冰凉的,西红柿一洗,用嘴咬下去,酸酸甜甜,还凉凉的,那种味道和感觉,终生难忘。大姐也真的成了我的帮手,我在北京漂泊闯荡,家里父母基本都是大姐照顾。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大姐跑前跑后。有一年父亲腰椎间盘突然发病,整个人不能动,是大姐夫背着父亲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的检查。好在治疗及时,没什么大碍。前些年父亲有点脑梗,住在市里的医院。也是担心脑梗这个病,大姐还是告诉了我。我从北京开车回家了一趟,大姐和母亲一直在医院守着。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这么多年的在外打工,之所以能够心无旁骛的奋斗发展,是因为后方有人为你付出。
老家的房子差不多处在村子的最后面了,再往北就是一条已经压好路基的公路,当时盛传县城要往我们村子这边规划,将来可能村子还要拆迁。那时候农村的事情,尤其是拆迁,不像城里,拆迁都成了大富翁。农村的我们,其实对拆迁没啥概念,也不咋感冒,觉得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那两年,每年回家的时候总会听到村子快要拆迁的消息,有时候拆迁的细节都讲的很具体。每次从老家回到北京,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难道老家的村子真会拆了?村子彻底没有了。。。那我们去哪里呢?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很压抑。
2011年的时候,老家拆迁的声音更响了,具体时间都确定了,说是2012年必须拆迁完毕,我们村子所在的地方将来是个公园。我还是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因为这个时候父母跟着我们了,在北京替我们照顾孩子,正好守在我们身边,也算放心。所以老家的院子都是铁将军守着门,两个院子,两处房子,一老一新。老的院子在村里的前面靠东侧,房子是土房子,后来屋顶改成了瓦房顶。老院子也很大,里面种满了各种花草,还有两颗梨树、一棵苹果树、一颗梧桐、一颗石榴。每年春天,院子里红花绿叶,一直到秋天,各种果实挂满枝头。住到新房子后,老房子就成了储物的地方,少了人居住。每次推开老房子的院门,院子里都是野草,免不了拿把镰刀把野草收拾一遍。到各个屋里转一转,找找从前的记忆。
转眼就到了2012年,大姐在家成了消息的枢纽,说是村子要拆迁了,各家要把家里的钥匙交上去,将来安置房盖好了,按照交钥匙的先后顺序分房子。我当时还是没啥感觉,觉得拆迁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说拆就拆呢,北京这边拆迁都是特别复杂的事情,政府小心的很。中间细节不说了,那一年,我们村交钥匙、拆迁据说特别顺利,没有一个闹事的,好像大家都特别期待拆迁,赶紧去住楼房。等大姐通知我们,父母再赶回去的时候,村里大部分人的钥匙都交上去了。钥匙交上去之后,家就不属于你了,属于国家了,当然这之前已经测量了面积、确定了补偿、东西都搬走了。因为安置楼还得需要一段时间盖起来,所以基本上都是投亲靠友,或者去附近租房子去了。
具体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多长时间,我都忘记了,应该是住了两年吧。因为父母跟着我们,所以我们不需要在老家租房子了。大姐在临近村子租了房子,那两年还回去过两次,每次都是住在大姐租住的房子里。和之前住的房子比,天上地下了。但凡往外租的房子,都是那种偏房了。再说那两年租房子的人实在太多了,差不多全村的人都要出去租房子住,附近能租的都租完了。好歹有个地方住,大家都不嫌好歹了。现在想想,那两年自己竟然还忍不住回去,一家三口住在大家租住的那个三间小屋的其中一间里,晚上打了地铺。也许真的是故乡的情节吧,即便是住在老家租住的房子里,觉得脚下的地是故乡,睡着就踏实。
通知分房子的时候,是父母回去办理的。正如之前交钥匙那样,我们家排在了后面,安置楼一共五层,就分在了五楼,两套120平米的房子,对门。房子足够大,楼层也是最高,父母住了其中一套,另一套也就每年我们回去的时候住住。
记得2004年我在北京买的第一套房,装修完搬家的前一天,我坐着公交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从市里到了通州,那时候小区的周边楼房不多,庄稼不少。感觉就是在村里一样,名副其实的郊区。当时家具啥的都送过来了,保洁还没做。我一个人兴奋的到处擦啊、扫啊,累了就坐在地上歇歇。等到困的不行的时候,我看看表,竟然是凌晨3点了,我从傍晚开始干活,竟然没咋感觉到累。到了凌晨三点,实在是有些困了,估计也是累的,就靠着床睡着了。
如今在北京也买了几套房了,全然没有了买第一套房时候的兴奋与激动了。以前回家,是从北京租住的房子回到老家的院子,后来北京买了房,是从北京的小区回到老家的院子。那时候,总觉得老家院子、村落有一种魔力,时刻吸引着我。家乡不富裕、村落也并不美丽,但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与安静。晚上和家人在院子里乘凉说话,看着繁星满天,听着村里子偶尔的犬吠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惬意,油然而生的一种满足感会充盈内心。
如今,再回家便是从北京的小区到老家的小区,从北京的楼上下来,开车3个多小时候,再爬到五楼。偶尔在小区里看到以前村子里的乡亲和一些关系不错的长辈,就下车寒暄几句。却再也没有了以前村落院子里的那种恬淡与从容。说不了几句,乡亲就会说,赶紧上楼回家吧,父母等着你呢。要不就是,我先上楼去了,孩子们等着我回去做饭呢。在老家和父母一样年纪的老人,也大都承担着照顾孙子、孙女的责任。
以前回村里,见到乡亲会陪你走好远,很多时候看到你回来了,就会跟着你一起到家里坐坐。
搬到楼上了,居住条件提升了,人和人之间,见面少了,说话少了。
在我心里,故乡已成了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