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速度”和观念
李敬泽说《神圣婚姻》是一部体现速度之美的长篇小说。这句话看似普通，实则说出了这部长篇的一大叙事特征，特别是徐坤的文学写作和时代现实的深刻维系。
对于速度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语速。文如其人，徐坤的语速堪称快节奏。在叙事文学中，快节奏的语速往往就意味着情节推动、叙事状态的快速、跨越式进展，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一般来说，考验一个作家的叙事功力是在叙事的细腻、甚至是隐而不显的技巧，快速却容易给人粗枝大叶、浮皮潦草的印象，阅读体验缺乏微妙的触动。如此说来，这种快速推进的叙事倒成了更大的冒险和考验。语感的掌控和情节的贯通必须有更为贴合的融汇，就像一种本来如此、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的感受。与此相应，速度在描写、对话中体现，还算平常；一旦更多用在情节叙述中，几乎就是陷阱了。徐坤足够大胆，貌似很冲动，《神圣婚姻》的语速像极了她的激情个性。小说的叙事进程就是一种急川瀑布在蓄力抱团之后倾泻而下又乘势飞速向前翻腾涌动，一泻之后，再蓄力、再倾泻，力度一泻更比一泻强，直到结尾仍然强势不倒。所以，在连绵的情节推动中，情节接榫处又有一种块状结构，牢牢地锚住了全篇的骨架。《神圣婚姻》因之能在澎湃汹涌的流动奔涌中坚固屹立，小说的内在力度支持了它的叙事速度。这是一部大结构、大气象的作品。
《神圣婚姻》徐坤/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如果说叙事速度主要是一种外在表现的语感美学，内在的力度就来源于小说的观念和价值取向。小说的主题并非如书名那样，望文生义以为就是一部男女、婚姻、家庭的言情故事。从小说的内容构成、主要线索、人物身份、空间场景等来看，这部作品是一部当代中国改革发展的社会全景图，准确说是用写意加工笔写成的当代中国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现实图卷。用经典理论阐释，也称得上是一部写出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上乘之作。人的价值如何在中国改革和发展的时代中获得最大的实现，是这部长篇的核心主题。婚姻是最小的社会单位，从婚姻看取时代现实，正是作家的写作策略和基本站位。更重要的是，作家对于现实的倾情投入和深度介入，获得了切肤的痛感和尖锐的思考。反思婚姻家庭，观察社会众生，伴随时代震荡，体味命运落差，归结于追索人生的价值根由。文学和小说是入世的，这是作者鲜明表达的写作立场；文学、人生、个体和作家的价值实现，都要在艰难百折的磨砺中才能达到理想的境界。尤其是在一个大时代，文学和作家的面向，将决定作品的价值基础。即便不是正面写出当下境况的作品，作家的姿态和立场仍会影响到作品的情思内容表达，也会影响到作品的美学表达形式。就此而言，这部小说就是作家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文学观的集大成之作。它是作家存在的一种态度宣示。
联想到近年长篇小说写作的一个普遍问题。当长篇写作的数量不断突破上年上限的时候，单部长篇的规模体量也在明显膨胀。可以说，巨幅长篇和所谓小长篇，正好构成了近年长篇写作出版的两极现象。《神圣婚姻》使我想到的是，这部篇幅适中的长篇其实有着多卷本的内容体量，但作家是用她的独特叙事方式和整体结构方式，创写出了一部与内容构成和流程节奏合拍的当代长篇。相比之下，小长篇有点轻巧了，巨幅作品又常难免“注水”之嫌。徐坤的这部长篇走的是以叙事速度覆盖现实生活空间和精神生活空间的美学道路。所以，我回到开头再说，速度的美学也是作家和时代的一种关系定位。或者说，文学的速度最终是要落定在历史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