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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其人

  

  五十年前的黄河,一到汛期,上游就会飘来西瓜、倭瓜、樑檩,甚至漂来昏厥的鱼。

  据说,老高是漂到我们这里的。这人家是长垣县的,也住黄河滩里,父母双亡,兄弟俩穷的没裤子穿。几年前,他听说兄弟被大伯卖到了济源,就讨饭过去找,找了多年也没有找到。不知咋的,在孟津就掉河里了,抱住根檩条往下漂。

  我们村滩地上点豆子,塌河时就只能去擇些毛豆;我们队的群众,在河边救了老高。队长问他:那哩人?老高答:长垣哩大爷!队长上去就给了他一拘头;说,“你他娘的占谁便宜”?

  老高,四十多岁,高个儿,白净,小分头,很净爽的样子。他说:“会手艺,能剃头;自己没有家,也没有家室;老家的光景,还不如我们这儿”老高在吃了顿饱饭后,就央求队长收留!自此,老高就在我们队的牲口屋住了下来,剃头为生。

  老高剃头的家伙什儿,是我们小队给他置办的。我们家的破铜盆儿,富周叔做的盆架子、折叠椅,牲口屋的驴碍眼,废旧的传动带,组装出了老高的剃头挑子。

  我们小队的人剃头,免费。其他小队、大队的,按人计工分儿,剃一个三分儿,按累计的工分儿,秋麦两季分粮食。

  老高在我们这儿住久了,才逐渐熟悉“长垣哩大爷(夜)“不是骂人的,那是他的乡音。长垣话,每句的最后一个字音,都往下走。他把长垣说成“长月”。说了他们那儿的顺口溜“南关(乖)到北关(乖),一溜电线杆(该),买碗(崴)长垣(月)绿豆丸(崴),光涨醋不涨盐(爷),酸(摔)甜(舔),酸(摔)甜(舔)”这是好懂的。另一则说:树克叉上谷堆着俩巧,母巧说:“各异人,恁往那边谷堆谷堆呗,把俺勒毛都弄哭雏了”。公巧说:“看你那不朱贵样,哭雏了,部掳部掳不都光捻了,鞋祸啥哩鞋祸”。

  老高剃头,不分光棍儿、眼儿,一律平等;来剃头,都得挨着,不容加塞儿。例外的是:“我们小队的剃头,在大队范围内我们小队的优先;在公社范围内的其他大队,我们大队的人,谁有急事找去剃头,我们大队的优先。”这种例外,在外面也形成了习惯,没人提出啥意见。

  其实老高剃头,也就是个“半彪”。老高后来剃头剃的好,都是在乡亲们血刺呼啦的头皮上练出来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夏天在树荫下,冬天在牲口屋。固定的时间,男人们都会提个暖水壶,去和老高闲磨牙。因为妇女不剃头,所以,就会说些:“四大红、四大黑、四大紧、四大松的荤段子”,剃头的地方,就成了男人寻开心的笑场。

  老高给我们队的人剃头,算是最用心的。可剃头这这手艺,越是用心就越出茬儿。最无奈的是剃光头和刮脸,会时不时的在谁的头上开个天窗、在谁的下颏儿啦破点皮儿。老高会拿驴碍眼的粗白布,嗯在上边。这粗白布遇上血色,就显得非常亮眼。

  我最怕老高剃头,每到该剃头时,拉拽不去。我剃的是平头,与其说怕老高,不如说怕老高的推子。老高的推子,舍不得换;隔些时间,他就会到我家,借大哥的臻子,破凿子、斧头,修理一番。即使推子常被修理,依然治不住夹头发。你不清楚什么时间那推子会夹那一绺头发。那种疼,叫你防不胜防。每到夹头发,我都会骂老高,并从剃头的椅子上蹦下来,弄的脖子袄领里尽是碎头发,多少天都扎哩慌。

  在我们小队以外的地方剃头,老高手极顺溜且不认真,被人嘲讽:“老高剃头,一部掳去球”!我很怀疑这话是老高自己说的。因为“一部掳去球”这话,是典型的长垣话。因了老高在给外面人剃头时剃的快,反而被剃刀刮出血的少。

  老高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不见的,走的不咋光彩。据说老高和邻村的一寡妇有一腿,就被这家人的兄弟们打了,老高后半夜和那寡妇跑了。

  老高是怎么被打的,打成啥样?我们队里的人都不知道,老高凭空就消失了!

  刚开始,每到该剃头的时间,还会提起老高,总觉得缺点啥。时间长了,人们到镇里剃头,成了习惯,老高也也就彻底的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九十年代末,听说老高回过我们村,自行车上还带着剃头的家伙什儿,前面横梁上坐着个六七岁的孩子。

  我们村,没有再收留老高爷俩。因为大队、小队,改成了村、村小组。村委会就是个称号,由于集体没有土地房产,也就无法给老高提供安身之处了。

  老高说;孩儿他娘生孩子时死了;他还想留我们村剃头,就住村西的窑洞。就这要求,也没有被允许;窑洞原是九队的,九队的人不同意。

  老高走了,村西的窑洞,当年就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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