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信《对烛赋》

原文

龙沙雁塞甲应寒〔1〕，天山月没客衣单〔2〕。灯前桁衣疑不亮〔3〕，月下穿针觉最难。刺取灯花持桂烛〔4〕，还却灯檠下烛盘〔5〕。铸凤衔莲，图龙并眠〔6〕。烬高疑数剪，心湿暂难然〔7〕。铜荷承泪蜡〔8〕，铁铗染浮烟〔9〕。本知雪光能映纸〔10〕，复讶灯花今得钱〔11〕。

莲帐寒檠窗拂曙〔12〕，筠笼熏火香盈絮〔13〕。旁垂细溜〔14〕，上绕飞蛾〔15〕。光清寒入，焰暗风过。楚人缨脱尽〔16〕，燕君书误多〔17〕。夜风吹，香气随。郁金苑〔18〕，芙蓉池。秦皇辟恶不足道〔19〕，汉武胡香何物奇〔20〕？晚星没，芳芜歇，还持照夜游，讵减西园月〔21〕？

注释

〔1〕龙沙：即沙漠，因沙丘盘旋蜿蜒似龙而名。雁塞：雁门山，即北陵、西隃，传为雁之所出，见郭璞《山海经注》；又或指雁塞山，在梁州，传言山有大池，为雁栖集，见《梁州记》。此泛指荒漠边关。

〔2〕天山：即祁连山，在甘肃、青海一带。

〔3〕桁（hàng沆）：衣架。此作动词，犹“挂”。

〔4〕桂烛：烛的美称。或曰西王母曾以绿桂之膏燃以照夜，见王嘉《拾遗记》。

〔5〕却：去，拿了。檠（qíng擎，或jìng竞）：灯架。

〔6〕“铸凤”二句：指烛座灯架上的龙凤图饰。《西京杂记》载长安能工巧匠丁缓，曾作恒满灯，以九龙五凤杂荷莲为饰。

〔7〕然：同“燃”。

〔8〕铜荷：铜制荷形烛盘。

〔9〕铗（jiá夹）：烛台的把手。

〔10〕“本知”句：《初学记》卷二引《宋齐记》：“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

〔11〕“复讶”句：《西京杂记》载陆贾应樊将军曰：“夫目润者得酒食，灯火花得钱财……小既有征，大亦宜然。”

〔12〕莲帐：据《邺中记》载，十六国时石虎曾造“流苏斗帐，顶安金莲花”。此用作帐的美称。

〔13〕筠笼：竹熏笼，古代用来烘熏被褥。

〔14〕溜：下滴的水流，此指蜡泪。

〔15〕“上绕”句：王子年《拾遗记》载西王母以绿桂膏燃以照夜，有飞蛾衔火来拂其上。

〔16〕“楚人”句：《说苑》载楚庄王赐群臣酒，有人乘烛灭牵美人衣，美人遂拉掉了他的帽带，并请求拿火来照看是谁。不料庄王却以“与寡人饮，不绝冠缨者不欢”答之，结果火点上后，群臣百馀人“皆绝去其冠缨”。

〔17〕“燕君”句：事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谓郢人曾遗书燕相国，因烛火不明而误书“举烛”二字，燕相得书，以为“举烛”指尚明，故用贤。

〔18〕郁金：即郁金香，生大秦国（古罗马帝国）。

〔19〕辟恶：香名，或为麝香的别称。崔豹《古今注》：“辟恶车（香车名），秦制也。”

〔20〕“汉武”句：《博物志》载汉武帝时有弱水西国人来献香，后逢长安大疫，遂请焚香一枚，宫中病者即日皆愈，香闻百里，九十馀日不散。

〔21〕“还持”二句：用《古诗》“昼短苦夜长，何与秉烛游”与魏曹植《公诗》“清夜游西园……明月澄清影”句意。

译文

大漠边关的铠甲应已寒冷，月没天山时征人的衣裳正单。在灯前挂衣还嫌不够明亮，月下穿针就更觉得困难。挑去了灯花手持桂膏香烛，又把灯架拿下了烛盘。上面铸有凤凰衔莲花、蛟龙并眠的图案。疑虑烛芯太高几次剪去，蜡心受潮一时难以点燃。荷形铜盘承接着点点蜡泪，铁制把手被阵阵浮烟熏染。本来就知道雪光能映见纸上的字，如今还奇怪灯烛结花为何可得财钱。

莲花帐前冰凉的灯座迎接着窗外的曙色，竹熏笼已把香味熏满棉絮。烛的四周垂着细长的蜡流，上面绕有趋光的飞蛾。寒气侵入光焰凄清，阵风吹过火光暗淡。楚国群臣因此冠缨尽脱，燕国君王随之书写出错。夜风阵阵吹来，香气随处四散。开满郁金香的苑囿，长着荷莲的水池。秦始皇的辟恶车已不足道，汉武帝的异域香怎能称奇？空中的晚星渐次隐去，芬芳的花草也已休息，还手持烛火为夜游照明，又怎么逊色于西园的明月？

赏析

赋以“对烛”为题，故所写不仅就“烛”的外观形态，包括烛盘灯座的形制、光亮和香气而言，而且更从所“对”的种种情状，如为征人制衣、欲夜游西园等处落墨，并插入烛灭使楚人脱缨、烛暗让燕君书误的侧笔映托，使整篇神气不因制短而或稍亏。至其清调丽词、浅语暗典天然浑成，亦足为骈家之高唱、短章之垂范。

梁简文帝和元帝并有同题之作，然措意遣词均难以与其并肩，由此可见庾信少作已具凌跨一时之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