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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度《答友人论异教书》

2025-07-23 11: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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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来书以泰西人行异教于中国,愚氓多为所惑,虑夺吾尧舜孔孟之席。谓此开辟已来未有之变。其言深痛若此,有心哉,有心哉!然某之隅见,窃谓不足虑。抑且深足为喜。不惟不虑彼教夺吾孔孟之席,且喜吾孔孟之教将盛行于彼都,而大变其陋俗。请毕吾说以广足下之志焉。

盖尧舜孔孟之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乃乾坤所繇以不敝者也。天地之生,人为贵,人之道,以伦常为本。彼际天并海之夷以千百国计,皆人也。有血气即有心,知皆可以人道治之者也。特自古不通中国,又相去七万里。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故末繇近圣人之居,而闻其教耳。天诱其衷,以互市故,朋游于中土,而渐近吾礼义之俗。彼自知前者之蔑弃伦纪,不复可以为人,有不幡然大变其故俗者邪?天主耶稣教,仅法兰西一国耳。然且诸国皆摈之不使阑入其境,盖亦共知其陋矣。恶能加毫末于尧舜孔孟之教哉!且子未读《中庸》乎?惟天下至诚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物之性。物之性且当尽,况彼固人也,同在并生并育中,听其自外伦纪,而终失其性,其何以赞天地之化育,而与天地参乎?天心仁爱,圣人有教无类,必不忍出此也。圣人之道,譬如天地之无不覆帱,无不持载。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此正尧舜孔孟之实录也。其曰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则以大地九万余里,尚有舟车人力所不及者。今此通商诸国,天假其智慧,创火轮舟车,以速其至。此圣教将行于泰西之大机括也。继诸国而来者,后将不知其纪。尧舜孔孟之教,当遍行于天地所覆载之区,特自今日为始。造物岂无意哉!

且夫尧舜孔孟之教,在中国亦以渐而及也。尧舜都冀州,其时惟今山西、山东、直隶、河南、陕西数行省为中原,余皆要荒服也。孔孟时,吴越荆楚尚以蛮夷摈之。宋以来,三江两湖,闽浙黔滇川粤始大盛,声明文物,视邹鲁不少让。谓非圣教之自近而远,自狭而广欤?至若唐虞之苗,三代之犭严狁、獯鬻、犬戎,汉之匈奴,晋之氐羌,唐之吐番、回纥,宋之契丹,其故俗类皆ル彝伦,娶同姓,兄收弟妇,弟室兄妻,习然不为怪。自元魏辽金分主中国,其俗即已大变。元大一统,称尤盛。今之西北蒙古部,皆元裔也。世为国家臣仆,贤哲代生,非复当年之旧矣。向使其闭关绝迹,不与中国通,不至今犹睢盱犭丕榛之故俗邪?不但此也,我朝雍正中,滇黔川楚两粤诸蛮夷,改土归流,亦自开辟以来,始沐王化。至乾隆中,新疆拓土二万里,则真天下一家,中国一人矣。尧舜孔孟之教,盖渐推渐远,初无一息之停也。今泰西诸国,适以互市来,其必将用夏变夷,而不至变于夷也决矣!

抑考元会运世之说,尧时在午,距今不过四千年,正中天之运也。天地之气,日趋于文明,故西人之繁富靡丽,乘时以达中土,殆有气机以感召之。其舟车器械天文算学,亦未尝无补于中国。天殆使之竭智慧以助中国之文明,而即以亲炙中邦者,渐使染于尧舜孔孟之教,岂偶然哉!王者无外,圣人无外,天地之心更无外。当此中天景运,圣教被绝域,必自今日始矣。孟子曰: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抑何必视之若雠,去之若浼乎?吾故曰:不虑彼教夺吾孔孟之席,而喜吾孔孟之教将盛行于彼都也。若夫自强之术,有国者所当务。岂必因远人之狎至,而始为之所哉!偶书所见,伸纸不觉累幅。惟垂察不宣。


译文

你在信中提到,西方人在中国传播他们的宗教(天主教/基督教),许多愚昧百姓被迷惑了。你担心这会动摇我们中国尧、舜、孔子、孟子的圣贤之道(儒家思想)的地位。你说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变局。你的言辞如此深切痛心,真是有心人啊,真是有心人!

然而,以我个人的浅见,私下认为这并不值得忧虑,反而值得深深庆幸。我不但不担心他们的宗教会取代我们孔孟之道,反而高兴地预见,我们孔孟的教化将要盛行于西方各国,彻底改变他们落后的风俗。请让我把想法说完,以开阔你的心胸。

尧、舜、孔、孟的教化,是为天地确立核心精神,为百姓确立安身立命之本的,这是天地宇宙赖以长久不衰的根本。天地之间所生万物,以人最为尊贵。做人的根本道理,在于伦理纲常。那些远隔重洋、数以千百计的西方夷狄国家,也都是人。只要是有血气的生灵就有心性知觉,都可以用“人道”(人的伦理规范)来教化治理。只是因为他们自古以来与中国不通往来,又相距七万里之遥。按照礼法,只听说(别人)前来求学,没听说(我们主动)去传授。所以他们没有机会靠近圣人的居所(指中国),听闻圣人的教化罢了。如今是上天引导他们的内心,因为互市(通商贸易)的缘故,使得他们得以成群结队地来到中国,逐渐接近我们崇尚礼义的风俗。他们自己难道不会意识到,以前那种蔑视抛弃伦理纲常(的行为),实在不配为人,从而幡然醒悟,彻底改变他们旧有的陋俗吗?

天主教(耶稣教),不过是法兰西一国的宗教罢了。然而就连其他西方国家也都排斥它,不让它随意进入自己的国境,这说明各国也都共同知道它的浅陋了。这样的宗教,又怎么能对尧舜孔孟的圣教有丝毫的损害呢?况且,你没读过《中庸》吗?《中庸》说:“只有天下至诚的人,才能充分实现自己的本性;能充分实现自己的本性,就能充分实现他人的本性;能充分实现他人的本性,就能充分实现万物的本性。”万物的本性尚且应当尽力成全,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人,与我们同生共育于天地之间。如果听任他们自我排斥于伦理纲常之外,最终丧失人的本性,那又怎么能协助天地化育万物,与天地并立为三才呢?上天的心是仁爱的,圣人对人教化不分族类(有教无类),必定不忍心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圣人的大道,就像天地一样无所不覆盖、无所不承载。所以它的声名洋溢于中国,并且传播到边远的蛮貊之地。凡是车船能到、人力能通、天所覆盖、地所承载、日月所照耀、霜露所坠落的地方,凡是有血气的生灵,没有不尊敬、不亲近(圣人之道)的。所以说(圣人之道)可以与天相匹配。这正是对尧舜孔孟之教的真实写照啊!这里说“舟车所至,人力所通”,是因为在大地九万余里的范围内,还有车船和人力无法到达的地方。如今这些通商的西方国家,上天赋予他们智慧,创造了火轮船、火车,大大加快了他们来到中国的速度。这正是圣人之教将要在西方广泛传播的关键契机啊!继这些国家之后而来的,将来会多得无法计算。尧舜孔孟的教化,必将遍行于天地所覆盖承载的所有地方,而这恰恰要从今日开始。造物主(上天)的安排,难道是无意的吗?

况且,尧舜孔孟的教化在中国,也是逐渐传播开来的。尧舜建都于冀州(今河北一带),那时只有现在的山西、山东、直隶(河北)、河南、陕西几个行省属于中原,其余地方都是边远蛮荒之地。孔子、孟子的时代,吴越荆楚(江浙、湖北、湖南)等地还被当作蛮夷而受到排斥。宋朝以来,三江(泛指江南)两湖(湖南湖北)、闽浙(福建浙江)、黔滇(贵州云南)、川粤(四川广东)等地才开始大大兴盛起来,其文化昌明、典章制度,与孔孟的故乡邹鲁(山东曲阜、邹城)相比毫不逊色。这不正说明圣教是由近及远、由狭小而广阔地传播开来的吗?

再如唐虞时代的苗人,夏商周三代的猃狁、獯鬻、犬戎,汉代的匈奴,晋代的氐羌,唐代的吐蕃、回纥,宋代的契丹,他们原先的风俗大多悖逆伦常,如娶同姓女子为妻,哥哥娶弟弟的妻子,弟弟娶哥哥的妻子等,习以为常不以为怪。自从北魏、辽、金等朝代分别统治部分中国地区后,他们的风俗就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元朝统一全国,这种变化尤其显著。如今西北的蒙古各部,都是元朝的后裔,世代作为国家的臣仆,贤能智慧之士代代涌现,早已不是当年的旧貌了。假如当初他们闭关自守,断绝与中国的往来,难道不至今还保持着那种蒙昧野蛮的旧风俗吗?

不仅如此,我朝(清朝)雍正年间,云南、贵州、四川、湖北、湖南、两广(广东广西)等地的许多蛮夷部族,通过“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制度,改设流官),才在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沐浴到王道的教化。到了乾隆中期,开拓新疆疆土二万里,这才真正实现了“天下一家,中国一人”的盛况。尧舜孔孟的教化,就是这样逐渐推广、日益远播,从来没有一刻停息。如今西方各国,恰好因为通商贸易而来,他们必将被中华文明所同化(用夏变夷),而决不至于让中国被夷狄所同化(变于夷)!

再考察一下“元会运世”(宇宙运行周期)的学说,尧帝的时代处于“午会”,距今不过四千年,正处在宇宙运行周期的鼎盛阶段(中天之运)。天地间的气运,日益趋向文明开化。所以西方人那种繁复富丽(的物质文明),乘着这时机传入中国,大概是有某种气运的契机在感召促成。他们的轮船、火车、器械、天文、算学等,也未尝不能对中国有所裨益。上天大概是让他们竭尽智慧来帮助中国的文明进步,同时让他们通过亲身接触中国(亲炙中邦),逐渐浸润于尧舜孔孟的教化之中。这难道是偶然的吗!圣王之道无所不包(王者无外),圣人之道无所不容(圣人无外),天地之心更是无所不覆载(无外)。值此宇宙鼎盛的吉运(中天景运),圣教传播到极远的异域,必定要从今天开始了!

孟子说:“(思想)逃离了杨朱的学说,必然要归入儒家;既然归来了,接受他就好了。”我们何必视他们如仇敌,避之唯恐不及呢?所以我说:不担心他们的宗教会夺走我们孔孟之道的地位,反而高兴我们孔孟的教化将要盛行于他们的国度。

至于国家自强的策略,那是掌握国家政权的人所应当努力从事的。难道一定要等到远方异族纷纷到来,才开始考虑应对之策吗?

偶然写下这些看法,展开纸不知不觉写满了篇幅。望你明察,书不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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