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帝《相官寺碑》
原文
真人西灭〔1〕，罗汉东游〔2〕。五明盛士，并宣北门之教〔3〕；四姓小臣，稍罢南宫之学〔4〕。超洙泗之济济〔5〕，比舍卫之洋洋〔6〕。是以高檐三丈，乃为祀神之舍；连阁四周，并非中官之宅〔7〕。雪山忍辱之草〔8〕，天宫陀树之花〔9〕，四照芬吐〔10〕，五衢异色〔11〕。能令扶解说法，果出妙衣〔12〕。鹿苑岂殊〔13〕，祇林何远〔14〕。
皇太子萧纬，自昔藩邸，便结善缘〔15〕。虽银藏盖寡，金地多阙〔16〕，有惭四事〔17〕，久立五根〔18〕。泗川出鼎，尚刻之罘之石〔19〕；岷峨作镇，犹铭剑壁之山〔20〕。矧伊福界〔21〕，宁无镌刻？铭曰：
洛阳白马〔22〕，帝释天冠〔23〕，开基紫陌〔24〕，峻极云端。实惟爽垲〔25〕，栖心之地。譬若净土〔26〕，长为佛事。银铺曜色〔27〕，玉碍金光〔28〕。塔如仙掌〔29〕，楼疑凤皇〔30〕。珠生月魄〔31〕，钟应秋霜〔32〕。鸟依交露〔33〕，幡承杏梁〔34〕。窗舒意蕊，室度心香〔35〕。天琴夜下〔36〕，绀马朝翔〔37〕。生灭可度〔38〕，离苦获常〔39〕。相续有尽，归乎道场〔40〕。
注释
〔1〕真人：道家称存养本性的得道之人。《庄子·大宗师》：“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人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西灭：或指老子西入夷狄，化为浮屠。事见《后汉书·襄楷传》。
〔2〕罗汉：佛教名阿罗汉的略称。此指修得上座部佛教（小乘）最高果位的和尚。《修行本起经》：“罗汉者，真人也。声色不能污，荣位不能屈，难动如地，已免忧苦，存亡自在。”
〔3〕“五明”二句：据《南史·梁武帝纪》载，太清元年（547）三月庚子，武帝幸同泰寺，设无遮大会……“以五明殿为房，设素木床、葛帐、土瓦器，乘小舆，私人执役。乘舆法服一皆屏除”。五明，佛教称声明（明语言文字）、工巧明、医方明、因明（明考定正邪、真伪）、内明（明自家宗旨）为“五明”，见《天竺大论》。
〔4〕“四姓”二句：据《南史·张弘策传》附子张绾传载，张绾出为豫章内史，“在郡述制旨《礼记》正言义，四姓衣冠、士子听者常数百人”。南宫之学，指儒学。《汉书·儒林传》载高祖过鲁，申公曾从师入见于南宫。
〔5〕洙泗：春秋时鲁国孔子教授弟子的地方，在今山东曲阜北，洙水在北，泗水在南。《礼记·檀弓上》：“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济济：形容人才众多。相传孔子有十二贤人、七十二弟子。
〔6〕舍卫：本为城名，后用作国号，内有祇园精舍，“本有七层，诸国王人，竞兴供养，悬缯幡盖，散花烧香，燃灯续明，日日不绝”（见《佛国记》）。地在今印度西北拉普的河南岸。洋洋：盛大，众多。
〔7〕中官：朝内宦官。
〔8〕“雪山”句：《涅槃经》：“佛言善男子：雪山有草，名曰忍辱。牛若食之，则成醍醐。”
〔9〕“天宫”句：佛经中载天宫有见月光开花的宝树叫麒麟陀树、拘尼陀树，见《酉阳杂俎》前集卷三《贝编》。
〔10〕四照：《山海经·南山经》：“南山之首曰鹊山……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11〕五衢：《山海经·中山经》：少室之山“其上有木焉，其名曰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
〔12〕“能令”二句：据《百缘经》载，波罗奈国梵摩达王生女，身被袈裟，年渐长大，衣亦随大。后到野鹿苑中听佛说法，得须陀洹果；出家为比丘尼，又得阿罗汉果。诸比丘问佛所缘，佛告其前身乃加那牟尼，因游行教化而得王女所施妙衣一领。扶，礼拜。《释名·释姿容》：“拜……于妇人为扶，自抽扶而上下也。”
〔13〕鹿苑：即野鹿苑，佛经中说上古有金仙修道石室，有母鹿生鹿女极美，金仙养之，因名鹿苑，为佛成道初转法轮处。
〔14〕祇林：即祇园、祇树园。佛经言给孤独与太子祇陀共立精舍，名太子祇陀树给孤独食园，故址在今中印度舍卫城南。
〔15〕“皇太子”三句：萧纬当作萧伟，齐高帝族弟萧顺之（后追尊梁文帝）第八子，天监十七年（518）封南平元襄王。史载其少好学笃诚，所治第为“梁世藩邸之盛”，又“性多恩惠，尤愍穷乏，常遣腹心左右历访闾里人士，其有贫困吉凶不举者，即遣赡恤之”；“晚年崇信佛理，尤精玄学”（《梁书·太祖五王传》）。藩邸，分封国的府邸。
〔16〕金地：以金为底子，多用以装饰佛塔寺庙。
〔17〕四事：指衣服、饮食、卧具、汤药，或房舍、衣服、饮食、汤药，见《无量寿经》。
〔18〕五根：《诸法本无经》：“何当见五根？佛言：若信诸法不生，以本性不生，故此是信根；若诸法中心不发遣，以近想远想离，故此是精进根；若于诸法不作念，意以攀缘性离，故念不系缚，此是念根；若于诸法不念不思，如幻不可得，故此是定根；若见诸法离生离无，智本性空，故此是慧根。”
〔19〕“泗川”二句：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二十八年始皇“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二十九年，“登之罘刻石”。泗川，即泗水，在山东中部，相传周显王时沉鼎于此（见《鼎录》）。之罘（fú浮），山名，在山东福山东北。
〔20〕“岷峨”二句：晋张载《剑阁铭》：“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岷峨，岷山和峨眉山，在四川北部和中部。剑壁之山，指剑阁县北的剑门关，自古以“剑门天下险”著称。
〔21〕矧（shěn审）：何况。福界：指寺庙圣地。
〔22〕白马：指白马寺，在洛阳西阳门外三里，汉明帝所立。当时佛经由西域传入东土，有白马负经而来，因以名寺。
〔23〕帝释：《因本经》：“须弥山顶为帝释天。”帝，天帝。释，释迦。天冠：寺名。梁元帝《荆州长沙寺阿育王像碑》：“才渡莲河，即处天冠之寺。”
〔24〕紫陌：指京城的道路。
〔25〕爽垲（kǎi凯）：高旷干燥。《左传·昭公三年》：“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不可以居，请更诸爽[插图]者。”
〔26〕净土：佛教指无五浊（即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和命浊）垢染的清静世界。
〔27〕银铺：银制衔门环的底座。
〔28〕玉碍：碍一作“础”，白石柱礅。
〔29〕“塔如”句：《洛阳伽蓝记》：“瑶光寺有五层浮屠一所，去地五十丈，仙掌凌虚，铎垂云表。”
〔30〕“楼疑”句：《晋宫阁名》：“洛阳有凤凰楼。”
〔31〕“珠生”句：《淮南子·墬形训》：“蛤蟹珠龟，与月盛衰。”
〔32〕“钟应”句：《山海经·中山经》：丰山“有九钟焉，是知霜鸣”。郭璞注：“霜降则钟鸣，故言知也。”
〔33〕“鸟依”句：《妙法莲花经·序品》：“一一塔庙若千幢幡，珠交露幔，宝铃和鸣。”
〔34〕杏梁：以杏木为梁。
〔35〕“窗舒”二句：旧注：“二语出佛经。”
〔36〕“天琴”句：未详。
〔37〕“绀马”句：《起世经》中转轮王有宝马名婆罗诃，色青，披黑鬃，腾空而行。王日出时乘其跨越大地，还宫朝食。绀，天青色。
〔38〕“生灭”句：佛教认为生和灭可以相互转换。《金刚三昧经》：“本生不灭，本灭不生，不灭不生，不生不灭。”
〔39〕“离苦”句：即佛经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意。
〔40〕道场：成道及修道之地，亦指佛寺。
译文
西方不见得道的真人，东方来了游历的罗汉。修成五明的贤人高士，一起传布北门的佛教；四个姓氏的小官微臣，暂时停了南宫的儒学。那盛况超过了孔子游学洙泗的人才济济，就好像舍卫城中佛事的兴旺盛大。所以三丈高的屋檐，是祭祀天神的场所；四周相连的楼阁，不是宦官居住的地方。雪山上有名叫忍辱的奇草，天宫中开着陀树的异花，辉映四方喷吐芳香，五枝重出色彩变化。能使礼拜领悟佛的说法，修成正果而得妙衣。这和野鹿苑受法有什么不同，那祇园精舍也并不遥远。
现有皇太子萧伟，自从过去在所封之国，就有乐善好施的因缘。虽然持有的银两很少，贡献的黄金不多，有惭于四事的日常供应，但早存崇信佛法的五根。从泗水中打捞九鼎，尚且在之罘山刻石纪功；以岷峨山作为屏障，还为壁立的剑门关作铭，何况这普度众生的福地，怎能没有恭敬的镌刻？铭文说：
京城洛阳的白马，天帝释迦的天冠，奠基于都市的大道，雄伟壮丽高入云端。实在是宽敞高爽，心灵的安息之地。好比一个清静世界，能长久敬从佛事。银制的环座色彩耀眼，白洁的柱礅闪着金光。寺塔宛如仙人的手掌，楼阁好比飞来的凤凰。佛珠来自明亮的月魄，院钟鸣和秋日的霜降。晨鸟伴着零落的清露，旗幡飘在杏木屋梁。窗户舒展着意念的花蕊，室内飘浮起心虔的幽香。天上的琴声夜间传来，青色的宝马黎明腾翔。生生灭灭相互轮转，脱离苦海获得久常。来回相续有了穷尽，归宿就在寺院道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