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青青万枝桑。我的故乡在善琏夹塘福溪兜,这里是典型的蚕乡。整个村庄,分成港南、港北。一条小河经家门,向西经过圣堂湾、吕家塘与夹塘港相连。我家住在港北,外婆家住港南,因河相隔,因兜相连。在我童年记忆里,外婆一双小脚,常常在港南港北走动。她离开我们半个多世纪了。但是,她的勤劳,善良、和乐于助人的品格,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外婆家邻下伸店
夹塘村福溪兜,原有个下伸店。
下伸店位于在外婆家西邻——张全林家前屋。这是公社供销社设在大队的杂货店。在我儿时留下很深的记忆。那时叫它“小店”。它确实小,只有两开间的民房,两个店员,三个柜橱,一个长长柜台。我儿时常去下伸店。拿一分或二分硬币到店铺买山楂片或奶油糖。记得有一位漂亮的女店员,是善琏镇上人。一次,我同样用二分钱,她给了我八片山楂。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拿了山楂,小手依然向前伸着。由此闹出笑话。有趣的是,木质的长柜台下会漏硬币。我们小朋友便伸手到柜台下捞零钱。有时摸到二分、五分的钱,能快活好几天。
张全林家是富农,房子四进深,前房后屋都有楼,前屋成为善琏供销系统的下伸店。中间与我外婆的家只隔一条小弄堂。
我外婆的家房子很简陋。西边一进是那种很古老的砖瓦房,东边一进不完整,还是泥巴打的土墙,属茅草房。给人的感觉,每当暴风雨过来,就会把它摧残一番。但是,外婆却一次次重新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喜欢外婆家里简洁的布置,经常能够从中找到快乐。
外婆家门前有一个高粱枝围成的篱笆,里头还养着几只小鸡。当一缕阳光洒在篱笆上时,青藤已漫过篱笆,绿色成荫。外婆就坐在篱笆前,晒晒太阳,打个小盹。有时在午后,静静地发呆,给自己一个歇息的时间。我见她常拿着一把光洁的麦杆佛经念着阿弥陀佛,样子很悠闲的。
每次到外婆家,见她摇摇摆摆的,在屋子里东忙西忙。有时会给我讲讲从前的事。在大办集体的岁月里,外婆一个小脚女人,做着比一个壮年男人要多的事。她与人为善,家庭、亲戚、邻里之间相处得很和睦。
邻居张全林家前屋开了小店,平时出入在中间,有一对朝东对开门与外婆家傍门对着。进他家门,便是一个厅堂,八仙桌上方有一镜框,里面挂有叶桔泉医生的标准像。他家老二叫张建林,也是学医的。后来一直在含山医院当医生。超出两家之间弄堂的房子,是他家后头楼房,十分显眼的是外面朝东的粉墙上有红线构成的一幅巨型的大跃进宣传画,占了大半个墙面。抬眼望去,一名身高超过一米八九的彪形大汉,在苍茫的金色稻田中秤稻谷。太阳作砣,月亮当钩。金色稻子硕大而饱满。这位农民大汉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上身穿土布短衣,就象是一个笑罗汉。这是描写我们农民在丰收之后的喜悦。作为农业大跃进时期写照,此画十分形象,可惜如今这里废弃了。
村里有棵桑树王
福溪兜,有一棵桑树王。
那时的福溪兜河岸,到处都种植着桑树,成片成片的,每年秋天,要砍掉桑树的枝条,只留下一个树兜,来年春天,树兜上再冒出新枝条,这样长出来的桑叶才会又多又嫩,喂蚕特别好。湖桑能结果,而且果实比野生桑树要大很多。每年收割小麦的时候,桑葚就成熟了,采吃桑葚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故乡是江南水乡,家家都是沿河而居。外婆家前面便是稻田和桑地。有自留地,还有篱笆。最引人注目的是村上有一棵古老的桑树。它耸立在“毛娘娘”家白场前,树冠高大,树根深远。每到春天,桑葚树上挂满了桑果,长得紫色硕大。我们一帮小孩子会在暮春初夏的时节,簇拥在这株高大的桑树下玩耍。这树黑乎乎的桑葚。熟透了时果肉软糯,汁水酸甜。我们称之“桑树王”。
“桑树王”沐浴在阳光下。一片一片叶子闪闪发亮,枝头挂满了一颗一颗桑葚。我们采摘桑果便要到高高桑树上。此桑树的果又黑又亮,特别好吃。我们采摘艰难困苦,也不放弃。据说,桑葚也叫桑椹、桑果、桑子,是桑树的果实。种桑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随着养蚕的兴起,桑树也在全国普遍开始种植,而作为果实的桑葚理所当然地成了果腹之物。文化大革命时,部队文艺队就在我村桑树王下表演节目。我则爬到桑树上去观看文艺。
记得外婆给我讲过蔡顺孝敬老母亲的故事。这个故事流传很广。蔡顺,汉代汝南(今属河南)人,少年丧父,事母甚孝。当时正值王莽之乱,又遇饥荒,柴米昂贵,只得拾桑葚来充饥。有一天遭遇赤眉军,义军士兵厉声问道:"为什么把红色的桑葚和黑色的桑葚分开装在两个篓子里?"蔡顺回答说:"黑色的桑葚供我母亲食用,红色的桑葚留给自己吃。"赤眉军怜悯他的孝心,送给他两斗白米、一只牛蹄子。蔡顺带回去供奉他的母亲,以示敬意。
遭遇“反丝绵”运动
福溪兜,有一场反丝绵斗争。
据徐斌甫回忆:59年善琏镇大办钢铁。行政上的一批干部集中在千金乡,在党委领导下开展“反丝绵”斗争。有的小队长为了完成任务,便乱说乱讲,说有人在卖丝绵。于是,一天一夜的开会,“反丝绵斗争”之后,要重点抽出两名干部来。因为工作不着力,影响丝绵发展。到冬天集中开斗争会。过去常用这种办法。他们住在善琏蚕茧站被集中开会、贴大字报。批斗会开了七天,搞得热火朝天。以后,抓几个重点干部去农村劳动改造。徐斌甫、沈国权、杨水林,还有几个生产队长。我们在皇坟农场改造。这改造是无工分的,也不做处理。主要原因是“反丝绵斗争”不力,拿不出丝绵。当时,莫水清的父亲是村干部,他便投河自杀。因此,有的生产队长只得将自己的丝绵被拆了充数。我们几个,到1960年初,是经常写材料汇报。沈国权被弄到石淙去,他带了两个小孩,便投河自尽,幸亏被渔船发现救上来。“反丝绵斗争”,搞得人心慌慌,也有人借机“立功”。
在“反丝绵”运动中,我的外婆被人害,关在叶家地主家。
外婆家是贫农,家多半是泥墙筑的。反丝绵怎么会落到她身上呢?舅舅张茂祥回忆说,你的外婆因为丝绵拉得好,反丝绵运动时,却被人害。村上有人检举她藏丝绵。当时,她正在发高烧,刚出了身汗。大队部派谈阿毛来叫,要她去叶家㘰村公所问话。他们将外婆关在叶家兜地主的家里。当时,这里已关了许多人。晚上,外婆听得求救打骂声,十分可怕。自然,外婆家是没藏丝绵的,事情后来也弄清楚了。但是,外婆的心受伤了。她回来还做了个稻草人,放在后门口,骂这位污告她的人。这情景,有点象对付恶魔一样。我想,因为这件事给她伤太深了。这次发热加惊吓,外婆从此得了心脏病。不到60岁,她因心脏病去世了。
几年后,舅舅在村窑上干活时,碰到谈阿毛,问起此事。后来,大队支部书记叶金祥也讲起,外婆是被同村上的“那个告的”。无奈,知道又能如何?
外婆走了半个多世纪了!她是蚕乡的女儿。
春蚕到死丝方尽。我想起外婆从小到大,一辈子没离开过这块丰厚的土地。勤劳,朴实,节俭,是她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想当年,外婆对我父亲很好。她总是将好吃的香烟从善琏镇托人买来,给我父亲留着。到现在,抽烟,便成为我父亲最大喜爱。
我抄河边堤坝走去。我想,社会正处大变革,在市场经济推动下,家乡的土地在加速流转。江南水乡,白墙黑瓦,如诗画一般的建筑将被钢筋水泥的大城市同化。我要接受新的事物,更要发现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