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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山

2022-12-13 17:5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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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又逢父亲节。

  我在市机关食堂与市政协几位领导一起吃饭。其间,想起了“父亲节”。便说:“我父亲81岁了,还在老家种田、养蚕。”这话在每个人心里一阵触动。我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既没有伟大的成就与卓越匠功绩,也没有显赫的地位与远播的声名。但是,就象一座山,平凡却不平庸,平凡中透着伟岸!

  我的老家属“鱼米之乡,丝绸之府”,清清的河塘,黄黄的稻浪,田田的落叶,片片的桑林。在农耕时代是人们向往的好地方。我的祖父是地方名医,造下三间门面一只厅。父亲是四兄弟中的老二,从小顺从听话,跟随行医。因为祖父死得早,他没子承父业,成了靠种田、养蚕生活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当然,父亲应该是社会主义时期的新农民,人生最辉煌的岁月,赶上了“大跃进”、“农业学大寨”和改革开放,土地承包。父亲没有远大理想,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就是劳动。“劳动最光荣”,他也这么教育我们。在生产队集体劳动中,他岁时节令,春播秋收,样样能干。因此在队上,他当过副队长。由于只会做,不愿说(管别人),一年后便辞掉了这份“官职”。每年,战天斗地的“双抢”季节,起早摸黑,人如牛一样耕耘,十分辛苦。我那时上小学,放学后参加队里劳动,队里给的工分是2.8分一天,而我父亲因为不善交际,常常只拿到11.5分,最高工分是12分。他总是沉默寡言,冒着酷暑劳动回家,将汗水湿透的衣裳拧干晒在门口,不一会又穿上干的衣服出门了。

  劳动,为我们姐弟三人挣得了上学读书的钱;劳动,为我家修缮了一幢老屋;劳动,让我们一家早早过上了“小康”生活。村上人说:“你家的菜要比人家香,油多。”而父亲当时的地位的确十分重要,他是全家顶梁柱。有一年,父亲在“双抢”时节累得生病住院,劳动的重担压在了我们的身上,一下,乱了阵脚。因此,妈说:“家中少了你父亲就不行。”

  父亲是一个执著的人,一天到晚总是在田地上忙碌。从小我最怕冬季,阴冷潮湿的江南冬季,令我在老屋里坐卧不宁。他便对我说:“起来做事才能御寒。”“冻死赖散人。”看到自己种的几块自留地,他内心似有一股火苗般暖暖的感觉。尤其门前那块自留地,葱、韭、大蒜。父亲将泥土梳理得细碎而柔顺,然后便是锄草、施肥。一次,我从来自杭州的垃圾堆里拾得一个芭蕉头。在同伴的建议下,也种在了篱笆里,一个月后,竟长成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我为之兴奋不已,不料父亲以为影响了其它作物,无情地将它铲除了。气得我要拔里面的菜。“你不想吃饭了?”父亲闻讯一声吼,拿起锄头追打我。好在村上人相劝才罢。

  父亲认字不多,但当过队上的经济保管保员。他自学了打算盘,还会理发。我家近邻是个理发师,父亲在我姐出生满月时曾向他借剃刀。不料,对方将生锈的工具借他。一气之下,父亲到镇上自买了一套理发工具。我从小到结婚一直是父亲理的发。父亲还会木工。在缺粮少柴,备战备荒的年代,他与同伴摇了船到城里载废煤,运回家后,将颗颗乌黑的好煤清理出来,废物利用。他自制了手风箱,来烧猪食或做饭。我考上高中后,他又将家中废木板理出来,做了一个木箱子,成为我第一个旅行箱。

  父亲喜欢抽烟,但只是中低的用。当我逢年过节送他两包“中华”牌香烟时,他总是小心地包扎好,说:“过几天到小店换利群烟吧。”

  父亲穿着总是朴实,一条蓝色中山装,一顶深灰色的帽子。坚毅的面庞,挺着高高的鼻子。80岁的人了,身板硬,走路仍很敏捷。他年青时会拉一点二胡,我劝他继续这项娱乐,但久已不用,工具也废了。村上有老年活动室,为不让父亲做“宅男”,我劝他不妨也参与“小赌赌”。但他不愿去。

  闲时,父亲喜欢在家看电视。我知道父亲从不张扬,在他劳苦而平凡的岁月里,除了奉献还是奉献,从未享受什么。过年时,我想留他在湖州住一些日子。父亲说,“家里除了田地,还有羊、鸡、鸭,你母亲一人在家忙不过来。”他总是坚持当天就回家去。

  父亲是一个十分细致的人。生产队集体劳动时,常组织船只上杭州扒垃圾,或到龙山等地载毛山石。每有父亲参与,大家就放心。一块沉重的石头,按放在船舱那个位置,父亲都会讲究。保证满满一船,出入平安。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父亲能在一个微观世界里做成事。我父亲在田里做秧板,非得每一轮光亮、整齐。这样,他在田地做农活,就象画家在作画一样,给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情景。

  父亲的细致也有例外。文革时,我家曾被定为“留外富农”,在公社当副书记的大伯成了走资派。老房子门被造反派贴上了封条、抄家。家中值钱的带“封资修”的物品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均被损坏了。今天,旧货已成了文物,收购的人到村上,总要看上我家。但是,屋里的古色四方桌、雕花厨等,所有的精美图案,件件被父亲自觉在当年用刨子彻底破坏了。连门厅的泥塑像也难逃毁容。最可惜的是一大木箱图书,大多是祖父留下的医药书,也全烧了。我们姐弟三人成家后都在外面工作,家中只剩下父母亲俩。许是我们村偏远,土地难于流转,城市化推进慢。80岁的父亲仍每年要种6亩多田地。一年下来,十分辛苦。村上人看不过去,便劝父亲说:“你年纪这么大,种那么多田干啥呢?少做点,该享享清福了。”

  父亲说:“农民不种地,粮食哪里来?城里人吃什么?”我知道,他种了一辈子田地,已经和土地融为一体了。2006年1月1日开始,全国范围取消了农业税,标志着中国历史上沿续2000多年的农民“皇粮国税”的结束。父亲过去那种以为种田是为国家作贡献的光荣感似乎也没有了,现在每年还拿国家的老年人补贴1000多元。他听了儿子的政策解读,脸上挂上了幸福的微笑,慢慢回答说:“现在,我们农民赶上好日子了!”

  劳动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劳动是人生命价值所在。今年初,我们劝父亲放弃养蚕,但他还是不听。说现在年青人就知道打工挣钱,这么肥的田地白白花了,多可惜啊!望着他日渐短小的背影,品味这朴素的话语,我心中蓦然间升起一种敬重来,父亲就是山。


  原载《湖州晚报》2013年8月南太湖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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