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最朴素的
母亲出生在湖州水乡，目不识丁。从我记事起，她就忙于家务，补衣、做鞋、烧饭、做菜。但是，她教育我很多朴素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使我终身受益。
“大跃进”时，我家成了公共食堂，这“大锅饭”在厅堂吃，场面是很热闹。人们将新砍下的桑树大量填在我家厅前。当时，我才2岁，刚学会走路，一天，我从前头厅屋取了一根桑枝，跑到里屋给正在灶间做饭的母亲。但是，母亲就把严厉的目光投向了我。“公家的东西不能拿的！”说着她起身拉我去将桑枝归还。我见母亲这么样，以为犯了什么大错。以后懂得了这叫公私分明。我家门前有条河（港），河水清清。夏天，到河埠洗澡是最快乐的事。一天傍晚，我同村上几位小朋友一起洗澡，打水仗。大队支部副书记的儿子也在其中，他年纪比我小些，这次成了“攻击”的目标。由于我们的“任性”，让他喝了几口水，便哭回家去。没想到，此时闹大了！我母亲马上告诉了爸。我爸不由分说，将我好一阵追打。最后我逃到了港南舅舅家寻求“保护”。我在孩子时，每次与别人家孩子吵架，母亲总是“管教”自己孩子。这种严于律己，也养成了我凡事吃亏“不计较”的心态。
母亲出嫁时，只有16岁。她呆在家，每天去看邻居大妈做水盆湖笔。我祖父是笔工出身，希望她也学学。然而，母亲不愿学，因此，遭讥讽。以后，她专心学做家务。母亲自从有了我，常问我的一句话是：“长大了，养（我）吗？”这朴实的话问多了，我便装糊涂：“已经养了，还要养？”，一笑而过。母亲会做一手好菜，比如，油炒青豆，鳅烧芋艿，尤其是各类鱼，做得很好吃。我读高中乃至师范毕业在含山中学教书的岁月里，每个星期天回家，总能吃上母亲特地做的菜，吃了再带上，吃上好几天。
大伯在公社领导时，会不时带了下乡工作成员来老家吃饭，尝我母亲做的菜。以后，二姐当上村上妇女主任，村里招待上头来的客人用餐，也叫我母亲来做。大家都评价很高。平常，每逢家里有好菜，母亲总要盛一些送人，或凤姨、或舅舅家、或邻居。
母亲娘家就在同村港南。姐弟四人，她是老大。外公、外婆走后，她便负起责任，帮衬妹妹、弟弟成家，包括在经济上也总是鼎力相助。
母亲性格执着。儿子考上大学，以后进了党校，到了市委宣传部工作，她并无喜欢样子。只是淡淡地说：“以后，你们自己生活好了。”她也从未到党校和机关来看过我。每次到城里来“做客”，她心里总是记挂家里。
一直来，我家日子比村上一般人家好些。然而父母自己节俭，很少消费，对我们同样。小时，我穿的衣服总是姐姐们穿不着了剩下的。我为自己穿上花衣裳叫苦，出门时总觉得在同伴面前抬不起头。但母亲自己从未穿过鲜亮的衣裳，我也就无语。
在工业化、现代化的进程中，农业、农村、农民日益显得无力和弱势。这几十年，我父母虽然省吃减用，辛勤劳动，但是家中财富不见增长，祖父留下的大厅老屋破旧了许多。去年四月清明节，父母到含山参加蚕花节归来，发现家中几十斤丝绵朵及几件家传古董被盗。母亲为之痛心不已。每次通电话或见面，她总在唠叨这件事。我劝她说：“如今，损失上万元钱，已算不了什么，只要你的身体好，比什么要强。”当然，她听不进去。我知道这些蚕丝绵是她多年的辛苦劳动得来的，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要留给孙女们作嫁妆的，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8月15日下午，我接到了同学叶海荣医生从老家打来电话，告诉我母亲可能脑梗塞，手指失去知觉，要送医院。我们即与大姐商议，为解决部分医保费，还是把母亲送到练市医院治病。第二天傍晚，我们由侄儿小良驾车到练市医院看望母亲。来到病房，见她正坐在床上，二姐大姐夫在医院陪护。一天治疗，手指能动了，我们的紧张、劳累和揪心减了大半。但是见母亲人很瘦，面色黄黄的，头发白如霜，个子也变小了许多。谈话时，她总是怕化钱，希望早些能出院。
母亲不懂佛家教义，但喜欢参与村上民俗吃素、念佛活动。二姐是村上党员干部，很是反对，说母亲这是“迷信”。我想到母亲，从小到大，老是“呆在家中”，借此可以到外面走走，开开眼界，增长些见识，所以，很支持她。一次，她随烧香老太太队伍到了苏州城。这便是她平生走的最远的地方了。我读到星云大师修行论语：“宗教信不信不要紧，做人最重要。”我意识中，认为母亲内心慈爱、宽厚和善良的情愫，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劝人为善的佛教。
近年，我二姐因儿子成家，便随之在湖州城里买房定居。家中只剩下父母俩。
我在部里工作较忙，乃是每周末打个电话问问父母的身体及生活。近年，母亲耳背了，就不敢接电话。过去，她总会将村上的事讲给我听，这种交流便是我们母子最为快乐的。近年，由于母亲不敢接电话，我也渐渐少打电话了。而父亲接电话，总是“冷场”。
湖州新农村模式推进后，我村上也有些变化。港岸四周构筑了高高水泥堤，道路也浇了水泥。今年九月，我们姐弟三相约到老家为母亲做生日，三辆轿车停在了村口。见村庄有了绿化、美化、保洁垃圾箱等，我家厅屋依旧。中饭时，我们家一桌挤挤，热闹非常。这天，母亲很高兴。她刚坐下，就关心地问：“下次，你们什么时候来？”
（这是我10年前的作文，今在此交流，以纪念我母亲逝世一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