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元月13日上午,是个阴冷的天,好在车里有暖气。我坐上103湖州城乡公交汽车回故乡。笔工徐老说,善琏镇中心小学已卖掉,这几天动用推土机在拆,很可惜!他感叹找不回乡愁了。我由此想到,自己就读的东风学校早已不在,这次回去,应当去看看。
我在竹机兜站下车,便见夹塘村拐弯口的花台村标:“大运河畔,绿水人家”。这历史的厚重,让我想到自己村上的“东风学校”应当属于江南水乡的。
在家吃过中饭,我来到“新宇小店”小座,与富阿金老师一起回忆东风学校的往事。上世纪80年代初,东风学校被拆并后,富老师就去善琏镇中心小学教书,如今,他退休已十年。
“这真是美好的回忆呀!”他很有兴趣地说,特别是潘德增、沈宗华、张运达、顾平伟,都是优秀老师。我们在一起时常常去田野捉鱼虾、青蛙然后小酒一杯,真开心。潘老师后来回湖州城,寄来书信是多的,那时我们书信往来甚密,可惜我没保存下来,真的很自责。
我记忆中的东风学校,是江南水乡一座很不错的学校,它创办于50年代,原名平北完小。我小时启蒙教育,就是在这个学校。我在这里念完小学和初中。练市高中毕业后回故乡,在这里当过代课老师。
我家福溪村,与地处吕家埭村的东风学校很近。从我家到学校,走路只需10分钟。沿河有大队礼堂、卫生院、机埠,经过一个堤坝,然后沿河向西约百米就到学校了。校园没有大门,畅通的,但是教室还算整齐。
这天中午,太阳暖和起来。我沿港边走,旧迹难寻方向在,很快来到这所地处吕家埭北端的东风学校旧址。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有我儿时美好的回忆。
我9岁上学,记得我刚上学时,学校靠西北有一幢气派的四开间楼房,这古老教学楼,原是没收了吕家埭村吕三财地主家的房产。当年,楼下做教室,楼上用木板分别隔开,给老师住宿兼办公室。西面还有一幢平房,与楼房形成丁字形结构。中间是操场,南边是呂家塘村民房,操场形成长方形结构,各个角上都有出口。当时,大队召开社员大会也在这里。学生来自方圆几里村子。学校北面有一条小河,与夹塘港相通。当时,夹塘村有一渡口,流水静静,西岸竹机村的学生每天靠摆渡船上学。
我上学后的第一个教室是在朝东的平房。走进教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黒板上方有八个刚劲有力的毛体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现在想来,这便是我们最好的“校训”。讲台前有一只讲桌,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粉笔,擦粉盒,教棒等教育用品。教室后是黒板报,图文并茂。教室的左右两侧有几扇木窗,窗傍边书写着名人名言,激励学生争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朱乃彪老师,小个子,高鼻梁。他站在讲桌前,用“夸父逐日”的故事作为学生开学第一课。夸父与太阳竞跑,一直追赶到太阳落下的地方;他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就到黄河、渭水喝水。黄河、渭水的水不够,又去北方的大湖喝水。还没赶到大湖,就半路渴死了。夸父不屈奋斗形象让我很感动,终身难忘。
学校没有专业教室,上音乐课时,就派学生把脚踏风琴抬到大教室。没有电灯,天阴时昏昏沉沉。音乐老师潘德增,细长,白净,一脚有点跛。他教我们唱歌是在教学楼下,几个班合在一起。琴声多悠扬,歌声多美妙。有一支歌唱到:“跟着毛主席永远向前方”,这时,同学们将头转向我直笑。原来我的名字叫“泉芳”,音同。以后课间,有同学还冲我唱这支歌,很开心的。我想改名字,回家问母亲,自己名字怎么写的?母亲说,是你爷爷取的。她在厨里找出了我儿时用过的衣口袋,见上面绣有我的名字“乾芳”。回校后,我向黄乾初老师要求,在练习本上改名“乾芳”。但老师不同意,他严肃地说,这样同老师“乾”字重了。以后,我在身份证上用了“前方”,取永远向前方之意。
东风学校有长方形的操场。操场泥土松软,下雨天留下一个个泥印。操场没有蓝球架,东边有跳远用的黄沙池。我们常来看电影。同学呂发林家的后门就对操场,有电影看时,我就到他家借凳子,以早早在操场排队。我们大队上有戏班子,后组织文艺宣传队。塔台唱戏也是在学校操场。我参加过一次戏台节目表演,就是“三句半”。望下台去,前面是黑圧圧的观众,慌得忘了词,直向台后逃,又让老师推上了前台。革命“样板戏”成行时,我还学会了“一字马”劈叉,两条腿左右横叉,能连续做几十下。有节目表演时,能被插进去,凑个热闹。
小学毕业有过渡班,进入初中。我们在这里念完初中。当时,学校扩大,沿河造了一排平房,作了四个教室,一个老师办公室。
我二姐张雪芳跟我同班,她各科成绩都好。但是,读高中名额有限,是“组织推荐加考试”,我们家里只能一个名额参加考试。我在练市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当时,好看书的我,是很想当老师的。但是我对自己说:个人的理想要与党的要求一致。不久,学校缺一物理老师,让我去代课。教物理我没兴趣,也就硬着头上。我自学了阿基米德定律,流体静力学的一个重要原理:浸入静止流体中的物体受到一个浮力,其大小等于该物体所排开的流体重量,方向垂直向上并通过所排开流体的形心。经过一番努力完成这次讲课。我不知自己是否懂,看见学生丁新农他们较好地完成作业。我还帮助学校编印讲议、出模拟题,用钢板刻的字工整又漂亮。
斗转星移,40年过去。东风学校早已废弃。当年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沿河建的一排教室年久失修,大都已倒下。依稀还在的几间教室,只是残缺断壁。破败的小门,生锈的铁链,松松垮垮。教室前面村里有人作了鸡场。丛生的是树木,杂草。原教工办公室已无处寻找。操场西侧有蹲位厕所,现已建了农民楼房。放眼望去,整个村子,房屋建得不差,就是没有人。
改革开放后,为调整学校布局,东风学校并入善琏中学。我想,时光不在回来,我们不能忘记在东风学校战斗过的老师们。值得我们自豪的是,这里的老师都很有水平。当时,他们个个风华正茂,年轻有为。他们有公办、民办两种编制,有的从城镇派下来的,有的出自本地,他们的到来,给我们全村不仅带来了知识,还带来了生机和活力。朱乃彪、黄乾初、潘德增、叶光钱、张运达、沈宗华、许正华、顾平伟、富阿金,还有代课老师吴新华,杨月芳等。他们中的几位老师,调走后,都成为善琏镇中小学的骨干。
沈宗华是我初中语文老师。他中等身材,络腮胡子,给人以威严的感觉,满肚子学问。讲台上站着,他常用睿智的眼䏬注视着你。他是湖州师范毕业,下乡东风学校后住宿在教学楼。楼上,是用木板分开的,老师们每人一间办公室兼宿舍。他是靠窗的一间,我见书桌上有《资本论》、《五四散文选集》等。当我翻看“五四”散文,感受了一股清新优美的文风,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就想借,但老师不同意,说“此书有内部性,不能公开”。但《资本论》,当然十分深奥,我读不懂的。一次,我从教室向老师办公楼走去时,正巧沈老师向楼下倒茶水,泼在了我身上。此事怪我走路不注意,老师为之很急,当场下来,一边用毛巾擦。沈老师除了课本,还增加课外阅读量。如,每当我唱起国际歌的时候,欧阳海等。老师将选择的文章让我钢板刻出来。我在初中时,字写得较好。这期间,又学会了仿宋体。帮老师做事,增加了我对语文的兴趣。我的一篇作文“每当我唱起国际歌时候”受到老师夸奖,曾作为范文在公社其他学校作示范。沈老师很会讲故事,他在哪里,就把快乐带到。一次,沈老师参加田间劳动。就在我家后头种田,我见他白又多毛的腿在烂泥里艰难拔踄,很快乐。他一边为大家讲故事。当时,我父亲做队里经济保管员。老师特地来家访,认为我的学习环境好,要加油。
潘德增老师,不仅会音乐,还会画画。学习样板戏时代,我家门前的晒场,新建了一座“钢筋房子”,是队里集体的。房子西墙有一幅京剧《智取威虎山》剧照杨子荣,英雄形象画得精致,形神兼备。此画出自潘老师之手。我是看着潘老师画的,大致化了半个月。不知用了什么颜料,多年之后颜色还没退。湖州师范读书时,我去看望潘老师。他家住在湖州人民路,老宅很气派,想必过去是有钱人家。他在家里休息,说刚开始工作又病了,身体不大好。我看到了一本李贺的诗集,还有一本山海经。我说自己在初中时,喜欢上画画,大概受潘老师影响。
张运达老师,集邮专家,文运兴达。8月30日,天气又热起来了。上午,我与俞兄相约衣裳街旧市。他为我带来资料,以作练中小文之用。不约而同,两人来到了“运达邮币行”。店主张运达老师曾是我善琏夹塘“东风学校”的老师。长达半个世纪,如今同在善琏“梦溪文学社”之会,真是缘分。张老师多才多艺,绘画书法样样拿得起。作为湖州知名集邮专家,他多次在全省全国邮展获奖,并出版了“中国体育彩票欣赏”,“中国名胜邮票欣赏”等专著。近来,张老师正忙于一个大事:在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收官之年,全国农民集邮展将在湖州善琏举办。作为湖州市集邮协会副会长和学术主任,张老师将此事看作回报家乡善琏的良机。今在邮行小座,收获多多。我想到了“集邮专家,文运兴达”的话来,作为赠送老师的最好礼物!人和善,多才多艺。曾是体育老师,他对集邮有着浓厚的兴趣。退休后,从善琏镇来到湖州。现在衣裳街开集邮门市部。近几年,我们有来往。他邮龄四十余年,已集齐新中国全部邮票,清、民、区部分邮票及五十多个国家的部分邮票。专著有《中国体育邮票欣赏》、《中国名胜邮票欣赏》等,共计四十余万字,均由北京知识出版社出版,并在全国邮展中获奖。
濮阳予老师,大眼睛,美丽大方,和蔼可亲。她是北方口音,主要是教初中的,课教得认真。只记她常用专注的眼神和习惯性动作讲课。动作优美,给人印象很好。回湖州后保持了较长联系。我读湖州师范时,曾去看望她,谈到分配,她很关心。最后,发现放在桌子上饭也忘了吃。
朱乃彪老师,好言谈,不卑不亢。他是善琏港南人。我到湖工作后,去善琏走亲,曾在农贸市场碰到他,两人还一起吃面。他女儿陆莉华是我们高中同班同学。
许正华老师,年纪大些,夫人是本村人。他很会讲故事,讲课中气足,和蔼可亲。他教我们书法课,从描红本到米字格。我练大字很认真,见写得好的字,老师就用毛笔圈上红圆圈,以鼓励我们。
黄乾初老师,眼睛大而有神,他好体育,展示自我,记得他教过我们唱京剧《沙家浜》片断,字字咬准。我最近一次是在湖州邮政局碰过到他。
叶光钱老师,很朴素,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讲课认真。1979年,我曾去善琏镇上看望。他住房管所楼,115号。
顾平伟老师,善琏镇上人,一双皮鞋擦得很亮,很谦虚,跟我们讲,只要努力,就有进步。学校被拆并后,他回到镇上经营校办企业,以后继续湖笔业,顺风顺水,很有成就感。
“早搬去镇上了。村里没学校了”。这是我们老同学见面说的话。几十年过去了,东风学校已经很远了!但是,我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在东风学校,我在板报上画的第一幅画是雷锋像。学习雷锋好榜样!是当年学校最好的气氛。学校提倡学农,十分重视学生社会实践,开门办学。我们在学校有二块试验田,我在班上为中队长,老师让我带头去种田和浇粪。黄乾初老师还在学校西边桑树地分有一块自留地,让我们去帮忙种地。我有一张在东风学校的照片,这张照片应该是十三或者十四岁,是学校组织给拍的。我站在夹塘港边的泥堤上。(故乡以湿地著称,水网密布)。这是队里从港里捻泥,满舱后回来,将肥泥先存放泥池,然后,由人担到桑地当肥料。我身后是一片东洋草和桑地,桑树的叶子还不大,时间应该是秋天。东边是我们东风学校,但是图上看不到。那天,我穿的是一双布鞋,中山装上衣与黑色裤子矮了些。这是我在东风学校的唯一一张照片,也是我从小到大找得到的最早一张照片。
荒废的校园,美好的回忆。在东风学校我们班上有许多来自竹机兜村的同学,杨新梅、杨新明、杨玲菊、钮阿根、钮永泉等,沈铭华、叶海荣是我本村的同学。
我与沈铭华同时考上练市高中。恢复高考制度后,又同时考取。铭华选择了不被看好的采煤专业,却事业辉煌。历任长广集团公司小西矿技术员、股长、矿长助理、矿长,浙江长广(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董事、总工程师、党委委员。曾任巨化集团有限公司副董事长、董事。
叶海荣,从东风学校毕业后,一心向医。他以同乡人叶桔泉为榜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从赤脚医生干起,不断实践进取,已成为当地很有名的医生。
同学还有吕英华、张安妹,张海康,王国华、赵新庆、张新欣、叶小红等。
东风学校,己经不在!听说朱乃彪、沈宗华老师相继去世,不免怀念!但是,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校训,老师们的言传身教,为人师表的精神永远激励我们全体学生。今我探访东风学校旧址,记下最初老师们的情谊,还有同学成长成才的喜悦!
原载2020年《梦溪文学》